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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章 吸溜米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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吟風還在為難。

公廚裏的規矩擺在那,不能不遵守。只是她還沒來得及回絕,旁邊的衙役們就率先一步替她應了下來。

就連李策也一副老油條的模樣,“反正這是萬守倉不要的東西,吃就吃了,他管不著。”

吟風瞧著那妙齡女子,身著嫣紅緞面襖裙,脖子上一圈白絨絨的貂毛圍領。發間耳垂的飾品即使在昏暗的公廚小院門口,也讓人眼前一亮。十有八·九,就是那才喪夫的陶家二小姐。

那些衙役們也已經猜到,看向陶玉笛的目光都帶著些許的悲憫和同情,也難怪他們替吟風早早做了決定。

她這般遭遇,很難不讓人心疼。

吟風給她裝了滿滿一碗米皮,料汁更是毫不吝嗇,裹得極為充??盈。遞過去的時候還熱絡著提醒,“姑娘小心,別讓料汁弄臟了圍領。”

這米皮的蒸制她練了半個晌午,此時已經能蒸得爐火純青。不僅保證每一張都薄厚均勻,而且一口吸溜進去,口感絲滑得像是咬在了綾羅綢緞上。

陶玉笛竟也不是那端著小姐架子的,落落大方地和衙役們站在一起,匆匆幾口收拾幹凈了一碗米皮。

衙役們依舊很困惑,問吟風,“這真是用大米做的?看著不像,吃也吃不出來。”

所謂米皮,就是用溫水泡過的陳米打磨成漿,再用濃稠適中的米漿借由籠布定型。這其中的步驟,陳米才是最為關鍵的一環。油亮細膩的新米做成米皮,反而會難以凝固成形。

吟風將做法細致說了一遍,眾人恍然大悟。

“還有這個料汁,鹹淡適中,回味帶著微酸,滿口生香。這是怎麽做出來的?”

米皮的惑解了,陶玉笛意猶未盡,好奇起來吟風熬制料汁的小鍋,可打眼看去,也就看見了最常見的香料草果。

吟風賣著關子不願說,心中卻是藏著遺憾。這料汁算作是她的秘方,只是再好吃,也沒有隨便一勺紅油辣椒好吃。

要是有辣椒就完美了!光是想到那熱辣辣的口感,舌尖都直冒口水。

衙役們吸溜完米皮,拿著空碗,琢磨著開了口,“小風姑娘,以後公廚都是你做飯嗎?”

“要是你做,我就去找陸司簿交夥食費了。”

後半句,是故意壓低聲音說的。

可李策離得並不遠,當然是一句不差的都聽見了。他把抹布甩在衙役身上,佯怒道:“我做的飯哪不好吃?”

吟風的手藝實則是沒有李策好的。一來吟風幾乎沒用過柴火竈,尚在磨合。二來她現世也只是做個美食博主,並沒有真的在後廚幹過活。

美食博主和廚師之間,差距還是有些的。

只是李策年紀大了,人總是懶懶的。以前公廚還有人吃飯時,他就十天半個月都懶得換個菜色,所以做得再好吃,也是會膩的。

這幾天有吟風在,他就做起甩手掌櫃來。

別家打荷的學徒四年五年都不一定摸得著鍋勺,他倒是樂得清閑,壓根不在意讓吟風掌勺,自己則躲在火塘邊上安逸地嗑著瓜子。

這會兒被人嫌棄,倒也無話可說。他們互相打著趣,惹得陶玉笛也跟著笑了起來。

只是還沒說上兩句話,便瞧見周沈和押完犯人的趙士謙一前一後走來。她瞥見人來,就沈悶下了臉色,隨手放了錠碎銀在案上,緊接著扭頭就往京兆府門口的轎子行去。

不光是陶玉笛,就連這幾個衙役見了他,也收斂了笑鬧聲作鳥獸散。

這才剛過酉時簽退時間,周沈竟然來得這麽早?

米皮是做給衙役們免費試吃的,吟風給周沈和趙士謙二人備下的則是清燉獅子頭,再輔以菘菜豆腐卷,兩道菜口味清淡卻不平淡,且不用麻煩李策另起爐竈。

燉盅放在了籠屜裏,菘菜豆腐卷也算是蒸菜。

吟風從蒸汽騰騰的籠屜裏將菜品取了出來,邀著他們坐下。

趙士謙一眼掃過吟風手裏的,最後卻將目光落在了方才蒸米皮熬的料汁小鍋,“我剛剛是不是看錯了,陶家二小姐是喝了小風姑娘的熬的那鍋黑湯嗎?”

“那是米皮的料汁,什麽黑湯!”吟風糾正道。

趙士謙頓時來了興趣,手裏的大白飯都不香了,“什麽米皮,怎麽不給我和周少尹嘗嘗?”

說完,他故意拿胳膊頂了頂認真吃飯的周沈,端得是個狐假虎威。

周沈坐得極為挺拔,正用湯匙小心翼翼地分割著獅子頭,生怕裏頭的肉汁濺出來。可趙士謙這一頂,半勺子清透鮮美的肉汁就這麽灑在了桌上。

他低頭看去,眉間微蹙,帶著些許怒意。

然而趙士謙兩只眼睛全然盯在了料汁上,絲毫未覺身後的目光有多可怖。

吟風看得一覽無餘,趕忙拿出抹布替周沈清理了碗邊的狼藉。她幹笑著,“那米皮,是拿要扔掉的陳米做出來的。周少尹,趙司法你們要吃嗎?”

周沈這才擡眸,不置可否。

他旁邊的趙士謙已經越發好奇,“看著有些像油味糍,讓我嘗嘗。”

油味糍就是現世的腸粉,和米皮有著大同小異的做法,其中的變化只在調味和形態之上。

吟風又迅速蒸了兩張,切做寬條,裹勻料汁,給他們各端了一小碗。

趙士謙的吃相,是有些做吃播up主的潛質。倒是周沈,端來半天,只是拿筷子挑起看了又看,滿臉都好似寫著嫌棄二字。

良久,他才將第一口米皮送進了口中。

吟風看得忐忑,更是想起她晨間鬥膽請萬守倉吃陳米時,對方差點瞪死她的眼神。雖然明知周沈不是個講究精細飲食的人,但也還是忍不住提心吊膽起來。

“好……好吃嗎?”

“嗯。”

吟風松下一口氣。

與此同時,公廚外。

萬守倉不知何時站在了小院外的長廊裏。

他方才下值時,遇見晨間搬米的那幾個衙役,瞧著他們竟都吃得面滿紅光,便生出了滿腔不可思議。陳米本該是砂石般的口感,怎麽可能有人吃得這般香?

一定有蹊蹺。

眼瞅著周沈咽下這口,他才現身,一來就氣勢洶洶地針對吟風,“你這做的是什麽東西!剛剛給衙役們吃的,又是什麽?”

吟風一楞,“這是米皮,是用您給我的陳米做出來的。”

“你拿五六年的陳米,給少尹吃?”他滿臉錯愕,“這哪有一點兒稻米的形狀,你少騙人了!”

吟風還沒來得及說明,萬守倉便轉身作揖在周沈身前,不由分說堵住了吟風的話頭。

“此人來歷不明,滿嘴謊話,還違反公廚規定,她給陸司簿的路引和戶籍只怕也都是假的。況且,堂堂京兆府衙門,何時輪到女人來掌勺了?”

真有意思。

原來是嫌棄吟風打了他的臉,害他在眾衙役面前丟了面子。這會兒狗急跳墻,還想再來攀咬她幾口。

吟風沒急著反駁,反而委屈巴巴地看向了趙士謙。

他是南方人,知曉陳米磨漿再蒸制成形的原理。且趙士謙官至司法,官大一級壓死人,也不怕得罪一個區區守倉。

“你真是無知,此乃南方一帶常見的做法。”趙士謙果然滿臉嗤笑,“若是南方的百姓年年都只吃新米,北方的百姓都只吃白面。你也不想想,會餓死多少人?”

末了,他趁熱吸溜了一口米皮,囫圇道:“虧你還是個守倉。”

萬守倉當即語噎,強行辯駁起來:“可她……她怎麽能讓司法和少尹您,也跟著吃這般粗鄙之食?”

趙士謙還沒來得及咽下去,就險些被嗆了個半死不活。

他可是很愛吃嶺南的油味糍!和吟風的米皮同樣是以陳年早稻米為原料制成。都是最次一等的稻米,卻在廚娘庖丁們的智慧下化腐朽為神奇。到了他這裏,竟成了粗鄙之食?

他正欲反駁。

一直默默吃飯的周沈放下了筷子。

木頭擊在瓷邊,珰的一聲,四周頓時噤若寒蟬。

“京兆府糧倉每三年輪一次新,其中稻米為南方行商特供,走漕運而來,因其量少,幾乎年年更新。”

周沈說到此處故意一頓,萬守倉已經全然沒了方才的氣焰。

“這些稻米,本該得到糧倉最為精細的看管,為何會在萬守倉的管理之下生生放成陳米?”

萬守倉手腳已然抖成了篩子,嘴唇翻動著卻說不出開脫的話。

周沈繼續不動如山。

“我前幾日巡查二十二縣糧倉,卻不知這倏忽就在我眼皮子底下。我且問你,欺上瞞下,該當何罪?”

萬守倉已然屈膝跪下,遲遲回答:“革職……查辦。”

就連吟風都倒吸了一口涼氣。

“念在你是初犯,我罰你半年俸祿。你可服氣?”

審過上千樁案子,打一巴掌給個甜棗這套動作,周沈早已融會貫通。

只是今天……

他目光瞥過吟風,又在轉瞬間移開。

對著正在謝罪求饒的萬守倉,怒道:“另,你隨意攀咬造謠良民路引、戶籍作假。著杖責二十,自己去領罰。”

凡是有個一官半職的都知道,朝廷發的俸祿並不多。除卻極為清廉的官員,大多數人都不會指望每月的那一點俸祿過活。他們早就置好了田莊布莊,靠著那些才撐的住花銷。

是以,杖責二十遠比罰俸半年痛苦的多。

萬守倉咬著牙,心中悔恨無限。

他正欲灰溜溜地離開,吟風卻叫住了他。

小廚娘穿著豆綠麻料襖裙,渾身沒有一絲逼人的氣勢,只在端起她手裏米皮時,漆黑的眼珠垂落下來直直盯在他身上。

猶如定海神針鎮住滔天巨浪,與先前的嬌弱女子判然不同。

她朗聲道:“你若是覺得我路引和戶籍有假,查出來便知。可米皮粗鄙與否,你不親口嘗嘗,就永遠也不知道。”

萬守倉束肩斂息,接過吟風遞給他的米皮,在吟風的註視下滿當當地塞了一大口進去。

哪裏還是砂石般的口感!不僅米皮軟糯與勁道並存,它與秘制料汁的融合,更是一絕。

就像是雲母光箋與潑墨丹青的幽會,一副濃墨淡彩的繪卷在食客眼前展露無遺。

萬守倉愈發覺得自己的臉無處安放。

他怎麽敢說出,這是粗鄙之食?

吟風淡然一笑。

萬守倉的小插曲過去,夜色也已傾蓋而下。周沈和趙士謙用過了晚飯,便各自歸家而去。

吟風忙碌的一天也總算接近了尾聲。

米皮試吃會的成果尚且不錯,只是付出的代價巨大,需要獨自面對無盡的洗碗地獄。

也正是此時,吟風終於發現了桌案上的一錠碎銀。

試吃會是免費的,衙役們要是想謝她,給陸司簿交夥食費好了。吟風想了半天,這才想起,這枚銀錠很有可能是那位梳雲掠月的陶家二小姐留給她的。

一錠碎銀……在西市,買二十麻袋稻米都綽綽有餘。

這該如何是好?

作者有話說:

周沈正在一點點成為護妻狂魔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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